“**!”
“三狗儿说的还是他女人说的?”
“三狗儿。”她更压低声音,“今天去县医院查了,医生说她是喜。”
“那是**的了?”
“嗯哪。可是,三狗儿发昏,他不想要!”
“不想要?****!他女人呢?怎说?”
“我还没有得到她句话,晚上从城里一回家就睡了。哎!你说这事怎办?”
“生!****!生!”老乔头不假考虑马上说。
“我也是这么想的。金山山,银山山,还不如有个儿惯惯哩。你我都是闻到黄土味的人了!还有几天的太阳?别的啥也不想,添个孙子是**本儿!二狗儿女人吃咸吃辣影儿总不打!也不知道她以前生没生养过?这人没根没底的,不能指望她。三狗儿女人要是再打掉,乔家不就绝了!”
八
老乔婆说话时间,老乔头已不声不响地卷好一支烟。火,一红一灭地在床那头亮着,对于刚才老伴说的话和自己说的话,他在进一步反思和权衡:
这二胎?……若是生了,要罚款。罚多少?按照情况由团里“计生办”决定。黑冲女人一次又一次地说。
要是生了,不给户口,不给粮。黑冲女人一次又一次地说。
要是生了,原**生子女所有一切优惠待遇,全部收回。黑冲女人一次又一次地说。
要是生了,根据情况,给予一定的处分,是**员的,要严肃**纪。黑冲女人一次又一次地说。
……
思考,权衡半天,他最后决定:生!闯下纰漏有药医!有用没有,是另一说,自己临死之前叫人撤了**,总不好听……于是,老乔头想出一条舍卒保车、得名求利、互补俱伤的上乘之策——让老乔婆开台唱戏,他这个老**稳坐幕后。
九
老两口话说透了,天也启明。
窗玻璃中,蒙蒙地见到外面的树影儿。
呱呱咕又开始叫了起来。
老乔头刚要套裤去地里,忽地听到东房三狗儿大叫一声:“你说!说!”
“天哪!多吓人!这狗东西,睡得好好的,发什么狗劲?!”老乔婆妈吓的!
其实,东房里一对儿整夜没合眼,不是她捅他一下,就是他捣她一下。蹬、抓、挖、捏、抠,床上的内战,连连爆发。
女人似乎不像以前那么厉害,像总有疼指被男人压着,始终不想扩大事态,只是局部反抗和趁机教训男人。
男人却怒不可遏,一反过去被领导,被控制的地位,越来越增加些大丈夫的血气。最后终于在沉默中爆发了——在**受中反抗了,在绝望中豁出去了!
“你说!你说!”三狗儿喊。
“哎呀!你发的哪根神经?谁的好好的勒嗓子!你吓了孩子呀!小老子!”老乔婆一吓,光着脚奔到东房,“你不要叫她,说有话对我说,你这个没出息!才一个孩子,第二胎想不要了,我前前后后生了你们六个哪!”
“你不用说了!”
“我要说,你逼你女人干啥?这不是存心要把我这个老婆子气疯了吗!我的苦人哪!我的苦命啊!”老乔婆最拿手的一着,就是哭。而且无论什么地方,什么时间,不管地有多脏,也不管人有多少,坐在地上,一边哭,一边手拍着地。有人说,她这是带板儿。
不过,老乔婆的这种哭,确实很艺术。她虽来新疆几十年,但仍然保持着南方的哭法,仍保持徽州传**拖腔的流派。**如她开头那一句,我的苦命人哪!且不说这苦命人是谁,是死去的前夫?还是活着的老乔头?或者指自己。单就这六个字,四个分节,两个长腔,最后一个哪字,就够你大饱耳福的。不过好听是好听,弄在这五更头里,大吵大喊,不免叫晨睡者们吃惊和有点毛骨悚然。
然而,姜丽丽仍面朝里,谁也不睬。
老乔头仍坐在自己床头,听动静。
北屋呢二狗儿除了扔颗炸弹在他床上,否则他是不会醒的。**妹听是听见了,老生常谈,不新鲜,碍不着自己的事,少问为佳。
又听三狗大叫:“你别嚎了,这孩子不是我的!”
老乔婆一听,**的不嚎了“你说什么?”
“她这孩子不是我的!”
老乔婆怕姜丽丽打三狗的嘴,自己先想法治住他这种胡说“你说什么了,你再说一遍!”
“她这孩子不是我的!”三狗儿**的又大声说一句。
姜丽丽仍面朝里睡着。
老乔婆心里怪了,想问问底细,又压压三狗儿的话:“你这个**的,嘴打麻了说胡话!二十几岁的大小伙,站起来**人高,不**别人少什么,为什么不是你的?”
“我,我扎了,她……”
“什么?!”
“我扎了!她,她这孩子是王阿疆的。”
“啪!”一个六十二公斤级的重型耳光,落在三狗儿左脸上——这是闪电式,被打者来不及提防,而打者又安然上了床,仍然面朝里,睡。
十
这是一次**三狗儿更大的爆发的爆发。
三狗儿怔住了!
老乔婆怔住了!
老乔头也像同时受到地震外围波及,他知道震中心在哪,灾情如何。
老乔头趿着鞋走过来,头一句仍是那句开场白:“****!”
不过这只能对三狗儿,三狗儿女人,他是不能骂的,一来她爹老文教是团干部。二来,三狗儿女人不是该骂的人。再说,她是只下蛋的**,传宗接代指望着她,骂跑了,屁股对着他。现在离很容易,有人就学着西方,夜里睡在一张床,白天各自过了一条洋。人家钱多,离也容易,我们中国,娶房媳妇半个家,吃得开那样折腾?!
所以,老乔头平时对厉害的,总采取让三分的态度。
他今天仍采取让三分,况且她肚里已经有了指望,就让她六分。只对三狗儿:“****!这半夜三更的,觉不好好睡,爬起来,勒的哪家嗓门精?嗯?不好好过**子,我死之前一把火,什么也不留给你们!”这后一句话分明也是说给三狗儿女人听的。
“爹,你听他刚才说什么?”姜丽丽疯狮一样摇动满头虬发,坐起来:“我和王阿疆是同学不错。可是,这孩子不是他的,不是!不是不是!呜呜呜……”大概经常看电影、电视的人,会受戏中某个与自己个性差不多的角色的语言影响。听听,姜丽丽这个不是的集中重复接着声泪俱下,就很像演台词。她哭着,仍旧倒在床上,面朝里。
这是红红儿被惊醒了,小手摸着母亲的脸,**光撇。
老乔婆舍不得,过去抱起来,在痰盂上端尿。
三狗儿蔫在一边。
老乔头见自己的话生了威力,仍用一骂两个全有数的方法:“狗**!不是你的,是谁的?这家里还有别人?就算不是你的,我不管,落在我家就姓乔。”
“不!他知道!”姜丽丽转过来,指着三狗儿。
“我不知道!”
“知道!知道!”她又用上了戏剧台词。
“好了!不管知道不知道,这事盖着盒子摇,不准张扬出去,是男是女,你们一定给我生下来。天塌下来我顶着,要是有第三个人知道,我跟你们拼命!”
十一
这事已经有第三个人知道,谁?**妹。
东屋吵得沸反盈天时,她在北屋帘子里,句句听得清楚。不过,她是不多话,不多事的。她深明自己在这个小院里的地位、分量。
今天不下地。
不下地,**妹也得早起,一家人的衣服,浆、洗、晾、叠,历来就是她全包了。她不包谁包?家里三个女人,老乔婆没劲,眼又不好使,洗不干净。三狗儿女人从生下来就是妈妈洗,她根本不知道用手搓衣服时,哪只手在上,哪只手在下。
一家大小七个人,一天三大盆脏衣服,三天不洗仍得到处都是。公公骂,不算,别人的眼色也不好看。所以,与其让人骂,还不如叫人夸。早上早起,洗完再下地。
**妹早上起来,到东屋里放脏衣服的老地方取衣服。
床上,经过战斗洗礼的小两口,还背对背地睡着。
她取了衣就出来。
刚走到房门边,啪!一件女人的裤子包着小孩的尿布,投过来,正好砸在她的怀里。
她一愣,回头看看,三狗女人扔过衣以后,又恢复了原来的睡姿。
老乔头早去十八条地里。
老乔婆去厨房烧火。
一会儿,老乔婆端来两碗荷包蛋,满满舀了两勺白糖,送到东屋。
“丽丽,吃!好宝宝!听话,吃,三狗儿也吃。”
于是,房里就听见勺子碰碗的丁当声。
**妹一边洗衣服,一边悄悄流泪。
二狗儿还在打他的呼噜。
一会儿,只见三狗儿女人忙从屋里奔到院北墙根——“哇!”吃下去的又吐出来。
**妹一看,心里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