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提到我们A组领班小坤帅得无法无天,似乎也该有一段轰轰烈烈的恋爱了。那女孩第一次出现在转机大厅,是引导一位头等舱贵宾。小坤看到她,就像注了**,满脸放光。那天正好轮到小宝坐1号柜,正伸长脖子等着白天鹅降临呢,被小坤抢先拦截了:“来,来,我这边没人!”那女孩嫣然一笑,扭着水蛇腰向我们柜台走来,细高跟发出悦耳的响声。客人温文尔雅地跟在她身后,倒像是她的随从。小宝气得拉紧领带要自缢。
女孩把客人的护照递给小坤,嗔怪地说:“你这儿没鲜花,没地毯,我怎么向客人交代?”小坤边翻护照边说:“没鲜花有玉树呀!”我附和道:“我们领班亲自办手续,可是VVIP待遇。”女孩用一双桃花美目上下打量着他。小坤还回护照,胸有成竹地问:“客人是去法兰克福再转机柏林是吧?”女孩很惊讶:“你怎么知道?”小坤得意一笑,随手把电脑显示屏关掉了,一片漆黑。我和女孩都傻了,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小坤稳如泰山,噼里啪啦在键盘上飞速盲打了一阵,两段航程的登机牌乖乖地依次滑出。值机干到这份儿上,可谓炉火纯青了。我帮客人托运行李,小坤趁机和女孩搭讪:“新来的吧,以前没见过你。”她说:“来几个月了,你眼神儿不够好。”他说:“穿那么高的鞋,跑腿累不累?”她说:“累死也得穿呀,省得你看不见我。”两人相视而笑。
更好笑的在后面。那德国客人走之前,神秘地冲我眨眨眼,用英语小声说:“他(小坤)似乎坠入爱河了。”我说:“是您给他带来的好运。”客人眉飞色舞。女孩走后,小坤不停地捶我:“姐,这妞怎样?”我说:“尤物。她的眼睛朦朦胧胧的,风情万种,恐难以驾驭。”小坤已经笑咧了:“那才够刺激!”他很快就打听到,那女孩是四川人,在国际登机口工作,外号攀枝花。
俊男和美女相遇,自然擦出火花。小坤没事就往登机口跑,攀枝花则主动承担了中转客人的引导任务。他们频频会面,刚分开就给对方发短信。小坤不再跟我们一起订盒饭了,和攀枝花吃遍了机场的每家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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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认为他们是天生一对,除了崔八。她无法接受小坤被迷惑的事实。一天中午,小坤刚准备离开柜台,崔八叫住他:“别去吃快餐,那都是垃圾,我给你订饭了。”小坤说:“谢谢崔姐,不过我约了朋友。”崔八笑道:“叫她过来吧,我正好多订了一份饭。”等攀枝花来了,崔八用婆婆审媳妇的眼神上下打量她半天,冷冷地说:“你不会梳头么?瞧你脖子后那撮毛,都飞起来了!还有,怎么不戴领花?”攀枝花漫不经心地瞟了她一眼,二话没说,打开盒饭。崔八提高嗓门:“我问你话呢!”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小坤连忙打圆场:“崔姐,她下午才上班,还没来得及打扮呢。”崔八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攀枝花把筷子一扔,扭头跟小坤说:“这菜没法吃,我要去永和大王。”小坤低头扒了两口饭,把他俩的盒饭统统丢进垃圾箱,跟崔八打了声招呼,就和她双双离去。崔八气得脸发青,刚夹起来的丸子都掉了。
经崔八这么一说,我们发现,攀枝花的确不守服务人员仪表规范。她涂艳丽的指甲油,穿带水钻的细高跟鞋,一缕卷发点缀在耳畔。她昂首挺胸、悠然自得地走在候机楼,回头率百分之百。机场的美女很多,美到这种程度的少。用小坤的话说,她仅凭背影就能从所有穿制服的女孩中脱颖而出。
他们恋爱不到一个月,攀枝花就被调入贵宾休息室作前台。那里**优雅,工作清闲,而且经常与名流要客打交道。可以说,贵宾服务是地面部劳务工的终极理想。要想挤进去,不光得业务过硬,相貌出众,还得有足够的机遇或强大的背景。攀枝花显得更加容光焕发,下楼探望小坤时,偶尔还带些休息室的糖果发给大家。
崔八简直气炸了,不住地跟我们感叹:“鬼知道她是怎么调去的!小坤真是造孽,摊上这么个**。”她义愤填膺地说,在单位干了二十多年,就没见过凭本事上去的女人!还举例说明,某某以前就是个值机的,被某领导看上了,屁文凭都没有就调到了机关,天天陪领导出差,吃香喝辣……
这些闲言碎语难免会传进小坤的耳朵,他对崔八越发仇视了,甚至想调到另外一个值机小组,还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去。有天早上,小坤还没来,崔八过来坐在他的椅子上,又开始跟我数落攀枝花的种种不是。恰巧小付和ET在旁边闲聊,说早上看见攀枝花从一辆**车里下来了。崔八喜出望外地嚷:“快详细说说,在哪看见的。”
等小坤来了,崔八抱肘起身,阴阳怪气地甩下一句:“你每天都送小宝贝儿上下班么?她穿的鞋像高跷,显然挤不了公共车,可你那点钱连下馆子都不够吧!”小坤面无表情。崔八走后,我替他打抱不平,他叹道:“除非我不干了,否则没必要顶撞直接上司。我**要饭碗不要脸!”一上午,他都发蔫,午饭后才开始跟我聊。
他说在北京最亲的人就是孟经理。孟经理城里有房,在顺义还有一套大公寓。她看到手下的外地员工租房很不容易,就把公寓改成了员工宿舍,让他们免费居住。对于一个闯入京城的小临时工来说,那是一个真正的家。可攀枝花住南平里,两人离得比较远。他很想重新找个房子和她同居,没想到她不肯。我说:“也许是她家里不同意。”小坤说:“她父母离婚了,才没人管呢。问题是,我去过她的房子,两室一厅。我总觉得她是一个人住,可她非说室友是个女孩,只是不常住。”我给小坤出了个馊主意,说看看洗手间里有几套毛巾和牙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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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小坤神色凝重地告诉我,洗手间里只有一个牙杯,但里面放着两只牙刷。而且,洗衣机盖上竟然有把剃须刀!他无比惆怅地抱住脑袋:“她奢侈、任性,我都能接受,我可以辞掉工作去做买卖,为她赚钱,但如果她……我会发疯的!”我赶紧劝他:“先别瞎猜,剃须刀也许是房东留下的,那不能说明问题。”小坤说:“可她从来不让我在她那儿过夜,好像怕什么似的。她的工资比我还少,免税化妆品却大包小包地往回拎!”
小坤的担心并非多余。他连续多日跟踪攀枝花,终于在一个寒风刺骨的晚上,看到某中年男子将“**”停在楼下,爬到三层,用钥匙打开了攀枝花的房门……那是小坤第一次经历崩溃的感觉,像个游魂,喊不出声音,流不出眼泪,只听见心脏在噼啪作响。后来,攀枝花哭着承认了一切。这个男人就是房主,也在机场上班,还算他们单位的小头目。前年他在望京安了家,机场附近的房子就空出来了。攀枝花独享这套房子,条件是他每月必来光顾几次。小坤给了她一巴掌:“你就值个房租?”她冷笑说:“是的。我进公司交了八万块钱,给继父写了借条。我一月工资不到两千,房租就得一千。我要活,还要活好!”
他们分手了。以身体健壮著称的小坤告诉我,他心脏很难受,晚上趴着才能入睡。休息的时候,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同事们和他说话都小心翼翼。春节前夕,上百名行李搬运工对待遇不满,**。成千上万件行李混乱堆积,可把航空公司急疯了。全体一线男员工赶赴行李分拣区,充当壮劳力。小坤带头苦干,连续五六个小时不休息,谁都拉不动他。傍晚,他一身寒气、面色苍白地回来,不住地呕吐。崔八又是递毛巾,又是倒开水,暗地里兴冲冲地问我:“为什么分手?谁先提的?”我想,她要是知道了真实原因,肯定会以世界上最伟大的预言家自居。
后来我就没再见过攀枝花。听说她遭到一位头等舱旅客投诉,被调离了贵宾休息室。也许,已经离开了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