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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一华微微一笑，说道：“你我萍水相逢，何须知道名姓。只是，我想提醒各位，人逢乱世，不管到任何地方走动，还是不要太招摇了的好。”
“是啊，先生一语道破玄机，岂是常人所能做到的？”龚三苕说道：“不过，我们这些跑惯了江湖的汉子，对别人的恩情，一向是要牢记在心的。不为别的，只为我们自己的心里得到安慰。”
人家把话说到这个程度，林一华不好意思再拒绝，只得把自己的名字和在江轮上当水手的事情告诉了他。
“太巧了！我们原来是同行！”龚三苕夸张地惊叫起来。脑海里立即浮现出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念头：这个人孔武有力，又很仗义，要是说动了他的心，让他跟自己一道做事，今后不论走到哪里去，不论跟谁发生了争斗，只要把他往外一推，世界上还有谁能够奈何得了自己呢？眼珠一转，马上说道：“林先生，既然你我都是在干一样的营生，请恕我直言，在长江上做事和在外轮上做事，绝对没法相**。你在长江上做事，充其量只能跑遍整个长江沿线，又能见识得了多少东西呢？如果先生愿意，我可以推荐先生到蓝烟囱公司来。在这儿，我可以保证，先生有的是机会漂洋过海，到外国去看花花世界。”
林一华说道：“本人正想逃离**本人占领下的汉口，不过，并没有想到过要去外国。那是洋人的世界，跟我们有什么相干？”
“人生在世，能够去不一样的世界走一走，体验一下不同的生活，有什么不可以的呢？”龚三苕说道：“何况，林先生想逃脱**本人占领下的武汉，其实就是不愿意看到**本人到处烧杀掳掠。中**队这么差劲，你跑到哪里，**本人都会打到哪里，你不可能今天跑了明天又跑，天天都在跑反吧？你要是去了蓝烟囱公司，我保证你绝对碰不到**本人。”
林一华笑道：“我固然不想天天跑反，却可以去投军，打**本人去呀。”
“先生千万不可动投军的念头。龚某跑了不少地方，看到了许多军队跟**本人打仗的场面。那个惨呐，不是你所能想象到的。”龚三苕看到林一华脸上浮现了一抹愤愤不平的色彩，稍微顿了顿，调换了口气，继续说：“当然，要是中**队**能跟**本人拼命打下去，打得再惨，也还值得，可是，没有哪一支队伍**正在拼命，都是一听到**本人来了，就脚底抹油，先行溜掉了。依先生的性子，投**这样的军队，又有什么作为呢？只怕在队伍里呆不了几天，就会后悔。”
林一华眼帘刷地浮现出**撤离武汉时的情景，的确没有亲眼看到过任何一支军队跟**本人拼过命，不由微微叹了一口气。
龚三苕心知林一华已经动了心，心中暗喜，继续鼓动如簧之舌，大肆挞伐着中**队的灵魂，一直把整个中**队**砍得体无完肤，然后乘胜追击，添加一些个人的私料，吹嘘着到蓝烟囱公司的好处，几乎把一个外国人的公司吹嘘成了一座世外桃源。
林一华的心进一步动摇了，不过，想起自己到江轮上谋生已属不易，到一个外国人的远洋公司里去谋职，岂是容易的？张了张嘴，就要说话。
龚三苕很会察言观色，连忙说道：“先生只要愿意进入蓝烟囱公司，一切不用担心。我姐夫杜因夫跟蓝烟囱公司里的外国人交情匪浅，又是船上的头脑，只要他说一句话，保证能让先生登上远洋货轮。”
林一华终于接受了龚三苕的主张。他心里想道：无论是投****，还是去了****的队伍，打不赢**本人，就只能受**本人的气。跟随龚三苕去了上海，就可以登上远洋货船，漂洋过海，去没有战争的国度闯荡一番，岂不好过留在国内吗？于是，在龚三苕和上海船员快要离开武汉之前，他抓紧时间向江轮上的船长辞了职，准备好一应之物，时间一到，就跟随龚三苕一道去了上海。
龚三苕的确没有骗他。到了上海之后没几天，林一华就跟龚三苕等人一道登上了诺亚号大型货轮，平生第一次出海，去了东南亚国家。然后，他又到过印度。这样，离战争似乎越来越远了。
初次登上大型远洋货轮，林一华就在杜因夫的力荐之下，当上了木匠。
他有一身的力气，在江轮上又对抛锚起锚之类的伙计做得相当顺溜，虽说在远洋货轮上，要到不同的国度，停**在不同的码头，却他具有很强的判断力，干起活来一样得心应手。又**于跟人沟通，时间不长，不仅整条轮船上的上海人都喜欢他，就是大副斯塔夫也时不时向他翘起了大拇指。
在林一华的印象里，斯塔夫是一个极有修养的人。成天一丝不苟，干什么事情都一板一眼，非常认**，对中国人又极具同情心。看到有些英国水手欺侮中国人，他一准会把眼睛一瞪，肇事者立即就会噤若寒蝉。斯塔夫对林一华就更好了。每当林一华做完事，斯塔夫总会夸赞地在他肩头上轻轻地拍打几下，然后给予他一些只有英国人才能享用到的食品作为犒赏；每当二副三副或者**的英国水手想要林一华帮着做一些什么时，他都会挥挥手，把人家赶得远远的。他甚至当着中国人的面，训斥英籍下属：“中国人是来为蓝烟囱公司服务的，不是来听从你们的训斥和使役的。你们只能老老实实地干好自己份内的事情，要不然，你们会被解雇掉。”
“原来英国也有好人。”林一华心里想道：“为了那些英国好人，我们应该知恩图报，不要惹事才对。”
他于是对斯塔夫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但是，在江轮上扛生活的时候，严酷的生活已经教会了他这样一条戒律：黄皮肤的中国人是不可以跟白皮肤的西洋人有任何平等可言的。他没有指望自己能够跟斯塔夫建立一种平等的关系，能够得到斯塔夫的关照，对他来说，已经是万分荣幸的了。他时时刻刻都对斯塔夫怀有一种感恩的情愫。他有一身力气，又在中国海员当中建立了很高的威信，一直致力于说服中国海员不要跟英国人发生任何冲突。好在上海人**他跑的码头多，见的世面广，对英国人和**一切白种人给予他们的鄙视和践踏，早就习以为常，也就更能跟林一华说到一块去。
远洋的**子一长，林一华不仅赢得了斯塔夫的称赞，几乎所有船上的英国人也开始对他礼貌有加了。这更让他感到了莫大的荣幸。他憧憬着以后的**子永远远离战争，远离痛苦，远离血腥。那样，他就可以一直安**心地在远洋货轮上做下去。
林一华非常钦佩龚三苕的口才，却看不惯他沾染上了****之类的行为，曾经好几次劝说道：“你不要一下船，就跑到码头上去找**女，也不要去**。把自己用生命换回的几个钱，浪费在**女和**上，不值得。”
“老外了吧？拿自己的生命换到了钱，不图一个快活，还干什么？”龚三苕笑道。林一华被这番话雷倒了，好一会儿也说不出话来。龚三苕反过来开导他：“人生在世，得过且过，不要想那么多，也不要想那么远。手里有钱，就要及时行乐。要不然，拿自己的生命去换钱干什么？”
“你难道从来就没有想到过要为以后打算吗？”林一华终于问道。
“活得累不累呀？干吗要管以后的事？”龚三苕很不情愿跟他谈下去，挥手说道：“算了，我们是跑不到一条道上去的两辆马车，各走各的**吧。”
龚三苕不仅自己喜欢**喜欢**，竟然还把所有的上海海员都拉进了**和**的圈子。只要有时间，他们随时随地都会摆开赌场，随便什么东西都可以拿出来当**。没有钱，就在烟盒上画上一些记号，分别代表不同的**。
林一华摸清了情况，心里想道：一旦让这些**变不了现，他们就不会赌下去。便私下里找到头脑杜因夫，说道：“大家赚几个钱不容易，不能就这么赌掉了。每月开工钱的时候，你不要认他们的**，把他们输掉的钱都half pay 给他们在上海的亲人。他们拿不到钱，就会断掉**的兴致。”
“你在说笑话吧？我要是这样做了，他们还不把我扔进海里去喂王八？”杜因夫说道。
后来，龚三苕知道了这个事，跑来找林一华，说道：“你不要多事了。你不愿意赌，你可以不赌。你要是坏了人家的好事，小心人家把你扔进大海里去。”
“我是为你们好！”林一华面孔一端，严厉地说道。
“别人可不会像你一样想。”龚三苕说道：“都是男人，好的不就是这些吗？谁像你呀，像**一样过**子，不憋出毛病来才怪。”
林一华无法劝导得了他们，心里感到烦闷，却又不得不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偶一**，斯塔夫察觉到他有心事，就用手**划着询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林一华本来不想对斯塔夫说，却架不住斯塔夫的热情，只有一边**划着，一边从嘴里简单地冒出几个还没有培养出感情的生硬的英文单词，道出了他的烦心事。
斯塔夫连蒙带猜，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在他的肩头重重地拍打了好几下，笑道：“林先生精神可嘉，却想法和做法就大错特错了。任何一个人，只要不做跟法律相抵触的事情，他愿意干什么，愿意怎么干，都是他自己的事。别人是干涉不了的。你觉得****不好，你可以不去****，却别人把它当成一种乐趣，你就不能**人家。正如在我们诺亚号货轮上一样，你喜欢当木匠，别人不喜欢当木匠，你能强迫人家当木匠吗？”
林一华虽说觉得斯塔夫的**喻有些不伦不类，却在诺亚号上，他实在想不出能用什么办法让海员们不再****，就不再为此伤神了。他不再伤神，却龚三苕并没有忘记他。
有一天，龚三苕忽然来找林一华，问道：“林先生，你手头有没有现钱？”
所有诺亚号货轮上的中国海员，只有林一华不**不**，也不需要公司把一半的薪水付到他家里去，手头当然有钱。林一华本能地问道：“你要干什么？”
“我想借点钱，救救急。”龚三苕一本正经地说道。
林一华说道：“你没钱****了，就想到我手里来拿，是吧？”
“借，是借。”龚三苕连忙更正道。
“对不起，我不喜欢****，也不喜欢别人用我的钱****。我没有钱给你。”林一华脸一恼，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