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域情缘•利物浦1945

张 隼

2006年1月23**中午，在英国著名**口利物浦码头，近百人顶着寒冷的海风，等待一个迟到六十年、但对很多人意义深远的时刻。利物浦将为在二战中服务英国的中国海员举行纪念碑揭幕仪式。

在这块纪念中国海员的黑色大理石碑上用中英文写道：

谨以此献给曾经在二次世界大战中服务于这个国家的中国商船海员

我们不会忘记，那些献出生命的人们，请接受我们的敬意

我们更不会忘记，那些被要求离开的人们！他们不得不离去，在这个国家不再需要他们的时候

我们也不会忘记，那些永远也不知道丈夫下落的妻子们，还有那些从未见过父亲的孩子们

让我们记住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让历史不要重演

中英文碑文之间醒目地写着两个汉字：和平。

纪念碑镶嵌在面向大西洋海岸的石墙上，庄重醒目，离石墙不远的后方就是当年华人海员受雇的公司所在地。

中国驻曼彻斯特总领馆副总领事吴仰禹在仪式后发表致辞说：“感谢大家让这段尘封的历史再见天**。中国商船海员一直都以奉献精神、严明的纪律和吃苦耐劳著称。那些二战中在欧洲战场上为盟军服务的海员为击败****，**世界和平做出了重大贡献。许多人为这个神圣的事业献出了生命。他们将永远留在我们的记忆中。纪念碑是对他们服务英国的承认，也是包括华人在内的利物浦**对他们表达的崇敬之意。”

利物浦市**负责人沃伦•布拉德利表示，应该对中国海员所做的牺牲予以承认。

这是一段鲜为人知的历史。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利物浦是守卫大西洋的门户，防卫重要的海上供应线。英国商船船队急需船员，在盟国中大范围征招。利物浦成了华人商船海员的储备站，一时间聚集了数千来自上海、宁波、山东、香**、新加坡的华人海员。据估计，登记在册的华人海员一度有两万人。他们作为英国商船海员对英国在海战中的胜利起了重要的作用。由于德国潜艇的不断袭击，上千华人海员在战争中命丧大西洋。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原本按合约在英国商船上工作两年后回国的华人海员无法返家，不得不暂时在英国安顿，继续在商船上服务。其中，许多人在利物浦和当地人结婚生子。然而，1945年9月，二战刚刚结束后，英国**在没有任何警告的情况下，将数千名华人海员强行遣返。虽然按照法律，和当地人结婚的中国船员有权留在英国，但他们也在**遣返之列。一时间，两百多个家庭被生生拆散。

第一章

傍晚时分，诺亚号大型货轮穿过了英吉利海峡正驶向多佛尔海峡的时候，站在甲板上朝远处眺望的林一华感到前面弥漫了一种紧张与慌乱的空气。他有过亲眼看到武汉遭受**军野蛮进攻的痛苦经历，自然一下子就嗅出了其中的蕴涵。

“难道说这里**的爆发了战争吗？”他下意识地询问自己。

似乎是为了回答他的疑问，远处突然响起了一阵接一阵的爆炸声。他本能地睁大眼睛，循着爆炸声传出的方向望去，刹那间，只见一团接一团的火光从眼帘蹿起，宛如撑杆跳的运动员，撑了一把把橘**的火柱，去触摸繁星闪烁的天幕。借着那遽然而起又遽然而逝的火光，他隐隐约约地分辨得出，远处的海面上，匆匆忙忙地穿梭着无数条船只，有的十分庞大，有的十分渺小，有的向诺亚号货轮准备驶入的**口方向疾速飞驰，有的却朝相反的方向奔去；它们全都好像乱了营的蚂蚁，看似保持着良好的队形，却实际上到处乱成一团糟，有的小船被后面的大型船只撞翻了，有的却像**一样朝别的船只身上奔去，有的则歪斜着身体，摇摇晃晃地离开原有的队形，在原地不停地转圈，或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去。在爆炸的间隙声中，人的叫骂声，船只的撞击声，强烈地冲击着林一华的耳鼓。

记忆深处蓦地跳出当年****及其军队从武汉朝重庆方向撤退时的情景，跟眼前看到的景象何其相似啊：都是一样的紧张，都是一样的慌乱，都是一样的船只呀汽车呀等等可以用来运送军队以及**官员的交通工具在江面以及道**上来回穿梭，慌乱间甚至不需要敌人追杀，自己就相互碰在一起，完了蛋。凭着勉强可以听得懂的一点可怜的英语，从大副斯塔夫和英国水手的谈话中，林一华判断这是德国向英法军队开战了，英法军队战败了，要把军队撤到英国去。

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啦？完全是**的发了疯！**本人在东边攻击中国；德国人却在西边攻打英国。整个世界都在打仗啦！打仗**有那么好玩吗？**的，一点也不好玩，那是要死人的，而且要死很多人。不说别的，**本人攻打武汉的时候，从天上朝武汉丢下了多少炸弹，炸死了多少武**；**本人攻进武汉以后，又在武汉**了多少人！而且，大半个中国都被**本人攻占了，几乎每一天，都有数不清的中国人死在**本人手里，以至于只要有**本人存在的中国大地上，到处充斥着杀戮与血腥。中国是弱国，一百多年来，不是受到这个国家的进攻，就是受到那个国家的进攻，现在受到**本人的进攻也就罢了；怎么号称**不落帝国的世界头号强国的大英帝国，竟然也受到别国的攻击了呢？

**的，本以为登上了诺亚号，就可以逃脱**本人的奴役和虐杀，并且远离战争，谁知战争还是如影随形，虽说逃脱了可恶的**本人，却迎面撞上了德国人。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去投****或者****军，哪怕一直在汉口呆下去也行，**要扔下这身一百八十斤的臭皮囊，也得扔在故乡，不要抛**异国他乡才对。林一华愤愤不平地想道。

然而，他已经离开了故乡，而且自己工作着的诺亚号货轮正要穿越多佛尔海峡，前往伦敦，既然碰上了，就只能把命运再一次交给生死难料的战争。诺亚号是不是要卷进战争，是不是能够从战争的旋涡里冲出来，找到一条通向和平的道**，他无法想象，也想象不出来。

林一华是大约一年前从上海登上诺亚号大型货轮的。

在这之前，他在汉口的一条江轮上当水手。他体格魁伟，肌肉强健，犹如一樽纯铜铸造的雕塑，人只要戳在那儿，就有一种不言而威的气势。他为人热情、正直、胸怀坦荡。尽管自幼父母双亡，没有上过一天学，他却具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以及超常的记忆力与领悟力，别人在他面前说上一些什么，他哪怕从来就没有听过人家的语言，也可以从人家说话的神态和动作上，准确地捕捉出人家的意思。他本来可以继续在汉口的江轮上捞生活，可是，眼见得**本人占领了武汉之后，动辄**放火，觉得成天提心吊胆的**子很难熬下去，心里就萌发了要出走武汉的想法。他曾经在一闪念之间动过投****或****的军队去抗**的念头，却船长实在找不到**他更可**更能吃苦更有悟性的水手，就总以这样那样的理由，绊住了他的脚跟。

“不是我不想在这里干下去，而是**本人太不把我们当人看。我要是不走，依我的脾气，早晚得跟**本人拼命，就是杀掉了几个**本人，最后也会吃**本人的枪子。”林一华迟迟无法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心里不由渐渐毛躁起来，终于**不住了，对船长说道：“所以，请你明白，无论是为了我自己，还是为了不连累整个江轮上的兄弟，不连累你，你都应该早一点放我走。”

船长叹息一声，说道：“世道太黑暗，好人难活命。你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等我一找到能替换你的人，你就走吧。”

果然，船长加快了找寻可以替换林一华的水手。林一华感到自己离开江轮的**子越来越近了，心里开始反复盘算究竟是投****好呢，还是投**八**军**好。却他盘算来盘算去，仍然拿不出一个准主意。这时候，就发生了一件事情，不仅让他放弃了投**抗**军队的想法，而且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那一**，一艘蓝烟囱公司的轮船输送一批物资抵达了汉口。趁码头工人卸载物资的当口，轮船上的中国海员出了码头，浩浩荡荡去往**院。他们都是上海人，说话叽里呱啦，谁也听不懂，却一个二个好像腰缠万贯的大爷，派头十足，目空一切，很招摇很惹眼。结果，他们人还没到**院，就被称霸汉口的地痞**拦住了。一方存心找茬，一方颐指气使，一言不合，双方就大打出手。上海人一向强横惯了的，却这一次因为人数太少，再也强横不起来，只几个回合，就被打得哭爹叫娘，遍地找牙，想抱头鼠窜，却被汉口那伙地痞**团团围住，根本找不到逃窜的门径，只好打心眼里怨恨爹娘为什么没有给他们生一双翅膀。

就在这时候，林一华神兵天降一般，挺立在战场正中央，仅仅对那伙地痞**的头目说了几句话，就让他带领人马撤离开去。

上海人于是对林一华感激不尽。

有一个名叫龚三苕的铜匠，人长得精瘦，显得格外精明，马上就跟林一华套起了近乎，说道：“先生不怒自威，轻轻摇动一下**，就能令那群**地痞落荒而逃，**不愧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敢问先生尊姓大名，在哪儿高就？”

“我可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只不过碰巧在**本人攻进武汉的那天，看到他们的头领正被**本人追杀，我便出手帮了他一下，杀了一个**本人，让他趁机逃走而已。”

林一华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龚三苕打断了。他抱起双拳，摇了又摇，说道：“原来先生还是抗**英雄，失敬，失敬。这样，我们就更应该知道先生的大名，好为先生宣扬宣扬。”